“刘大哥讲话理太偏,谁说女子享清闲”,冯云霞在天河城附近的路口咿呀咿呀地唱着。一辆飞驰的汽车呼啸而过,喷溅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衣裳,她拂了拂衣袖接着唱……
唱《花木兰》的街头艺人
近日,广州天气微凉,人们逛街的兴致减少了许多。但天河城一带依旧热闹非凡。傍晚时分,街灯初上,俊男靓女纷至沓来,有的行色匆匆,有的手捧温热的奶茶驻足观看。
冯云霞是活跃在天河城附近的街头卖艺者,今年62岁的她,已经在广州呆了25年。2004年,她开始在广州街头唱戏卖艺,这一唱就是十五年。
“因河南豫剧团解散,年老无工作,来此地唱戏卖艺,请您多多支持……”,冯云霞脚下放着写有这段话的“招牌”,底部还附上了一个供手机支付的二维码。
雪白的假发,乌黑的眉毛,粉红的面颊,鲜艳的戏服,这是冯云霞街头卖艺时的装扮。很多人从她身旁走过都会露出惊奇的目光,人们不曾想,在广州最繁华的商业区,竟然会有如此装扮的街头卖艺者。
“感觉老太太好像是从古代穿越过来的一样,因为在这一片都是穿的花枝招展的年轻人,忽然看到这个扮相的老年人,还挺新鲜,虽然听不懂她在唱啥,但调调还可以……”,来天河城逛街的小刘手捧温热的奶茶,第一次见到冯云霞就给了她十块钱。
冯云霞街头卖艺的“装备”简单,一个红色的塑料桶和一个红色的暖壶。塑料桶是房东给她的,被她用作“打赏桶”。
红色暖壶里装的白开水是冯云霞晚上唱戏时的“饮料”,她说这是“救命药”,唱累了就在路口歇一歇,喝点热茶,润润喉咙,暖暖身子,还能继续唱。
不过,冯云霞说最近有点“唱不动了”,因为喉咙老是出问题。好在儿子给她买了一个扩音器。
黑色扩音器就别在冯云霞的腰间,虽与她的古装有点不协调,但着实帮她省了不少力气。她拨动按钮,调大点音量,压压喉咙,戏词脱口而出……
“白天去种地、夜晚来纺棉,不分昼夜辛勤把活干,将士们才有那吃和穿……”,冯云霞的唱词简单明了。
但过往的人很难听得清她在唱什么。一是她唱的豫剧在岭南没有多少人能听得懂,二是在车水马龙、人声鼎沸的街头,她的声音显得“微弱”。
冯云霞一般白天去汽车站附近唱戏,晚上来到天河城。她说这是一个靠 “人缘”活下去的工作。
“只能到人多的地方去,有时候人缘好了,一天能收入100多块呢……”,在广州冯云霞也经常碰到河南老乡,有好几次别人给她投了一百块。
从拾荒者到卖艺者
没有曼妙的身姿,也无清亮的嗓音,若论唱戏的基本功,冯云霞远远没有达到她所说的“河南豫剧团”的水平。
如果细看下去,就连冯云霞的扮相也可谓相当拙劣:眉毛好似用记号笔生硬地画了一道,稀疏的假发如一个倒置的鸟窝扣在了头上。为了省钱,冯云霞化妆用的东西都是从老家小商店里买来的。
其实,就连冯云霞的身份也是“假的”。
冯云霞来自河南驻马店的一个偏僻的农村,94年的一天,她与丈夫吵架后,一气之下就跑到了驻马店火车站,看到很多人都南下去广州,她就买了张车票跟着来了。
来到广州的冯云霞举目无亲,多亏一个收废品的老乡接济。在老乡的指引下,冯云霞就在冼村附近以捡垃圾为生。
“那个时候真的很苦,没有住的地方,就在废弃的工厂里搭一个塑料棚子,晚上睡在那里,白天去捡垃圾,下雨的时候棚子会渗水”。
冯云霞捡了半年的垃圾,实在思念家中的儿子,于是就和家里取得了联系,并把捡垃圾节省下的200块钱和一些破旧的衣服寄回了家。一年后,她的丈夫也来到广州,夫妻二人以捡垃圾为工作,过着流浪的生活。
“我们租不起房子,也没人愿意把房子租给一个捡垃圾的。其实,捡垃圾如果好好捡的话,和他们一般打工的差不多。前些年,我们儿子盖房子的4万块都是我们捡垃圾攒下来的。”
2008年,捡了14年垃圾的冯云霞在广州租到了房子。
“08年的时候,冼村这里终于有人愿意把房子租给我们了,生活也改善了一点。那时候的冼村住的什么人都有,有扫大街的、有做小工的,还有收废品的。冼村的房租很便宜,一间房一般200-500元就能租到”。
在冼村出租屋里,冯云霞遇到了曾在河南豫剧团唱过戏的凤莲。
凤莲是河南周口太康县人,年轻的时候在河南豫剧团工作,剧团倒闭后就与同行来到广州,和冯云霞同住在一栋楼里。
凤莲一行六个人,分为两班人马,有唱戏的,有拉弦子的,有敲梆子的。他们常去去人流较多街头,以卖艺为生。
同为老乡的凤莲可怜捡垃圾的冯云霞,便决定拉她一把。
“小霞,别去捡垃圾了,跟着我们去唱戏吧,日子多少能好过一点……”,冯云霞永远记得这句话,当时日子也不怎么好过的凤莲给她指了条唱戏的路。
从此,冯云霞便加入了凤莲的街头卖艺队伍。
在这之前,冯云霞只是戏曲爱好者,没有任何表演经验,凤莲带她入门。
“先抹白色的粉底,再涂红色的颜料……凤莲人很好,是她教我怎样化妆、怎样唱戏”。冯云霞说到凤莲时,眼中泛着感激的泪光。
在街头卖艺的冯云霞生活稍微改善了一点,“至少没有以前那么累了”,但街头卖艺的生活并不好过。
“前几年,我们拉弦子、敲梆子、唱戏的三个人一起上,能引起很多观众来看,听着也好听,但现在不行了,城管觉得我们声音太吵,不让我们敲梆拉弦了。凤莲他们做不下去,在16年的时候就回来家了。”
“今年回家,我一定要去河南太康马厂镇去看看”,冯云霞把这句话唠叨了很久。
冯云霞不识字,很多路段都靠模糊的记忆,在街头唱戏的时候,她常常恍惚,“当年捡垃圾的时候好像来过这里,但又说不清这个地方具体叫什么”。
凤莲等一众人回老家后,在广州街头唱豫剧的就只剩下冯云霞一人。这个从不属于河南豫剧团、从未到过河南太康的人,依旧在广州的街头唱着。
“我将无家可归”
广州街头卖唱的冯云霞在冼村已经住了十一年,可最近她不得不从这里搬走。
2019年2月20日,冯云霞收到一张“搬离”通知单:“冼村旧村改造进入全面推进阶段,……禁止一切外来人员进入冼村,如你仍住在村内,请你两天内搬离”。
谈到搬家,冯云霞一万个不情愿。冼村5巷18栋一间不足5平米的房子,她说住了11年,住出了感情。
“这是我在广州的家,以前捡垃圾的时候都是流浪,是冼村这收留了我,这里不但房租便宜,房东人也很好,周围邻居也有很多老乡,这冷不丁地让我们搬走,该去哪儿啊。”
打开生锈的铁门,穿过一个黑暗潮湿的过道,那间不足5平米的单间就是冯云霞的住处。房间内,一张2米的床几乎占据了所有空间,一张破旧的桌子挤在角落,上面放着菜刀和锅碗瓢勺。一个装有三个馒头的塑料袋悬挂在白石灰墙壁上,那是她昨天吃剩下的,热热还能接着吃。
“这里的饭菜很贵,我一般都是自己做着吃,不过我用的这个电饭煲很慢,做一顿饭要花上一个小时,今天做的是青菜面,青菜是自己种的,不花钱,只用买点面饼就行了。”
虽然冯云霞不愿意搬离,但旧村改造好似木已成舟。冼村周围已被筑起高高的围墙,围墙内的挖掘机在轰鸣声中作业。进入冼村的每个入口都有保安严加把守,对每一个进出的人进行核实,并告知要尽快搬离。
拆迁前的冼村一片狼藉,废弃的瓦砾堵住了门口,原先的道路被坍塌的院墙掩埋,一座古老的祠堂废弃后无人问津,粗壮的榕树倒在屋后挡住了去路,几辆损坏的小黄车孤独地立在一旁。每当下雨的时候,道路处处积水,人们走过去就是一片泥泞,唯独墙角的一片蔬菜显得青翠。
搬离通知单一出,住在冼村的人们变得躁动不安,在8栋的一位开小卖部的租户正在大减价促销商品,过几天就要搬离。住在7栋的外来务工者黄阿姨,正在焦急地整理着收来的纸箱。
据冯云霞的房东老黄介绍,冼村旧村改造已经持续了十年之久。很久以前居委会的工作人员就找他签字搬离,但老黄说他死也不愿意搬走。
房东老黄告诉冯云霞不用理会那些拆迁的,安心的在冼村住着,只要他不签字,这房子就没人敢动。
尽管房东打了包票,但冯云霞进出冼村并没那么容易。
冯云霞不识字,无法在租户的花名册上找到自己的名字,门口的保安不让她进来。冯云霞只好打电话给房东,让他接她回家。
“不知道还能住多久,住一天算一天吧,不知道上哪找房子,离开冼村就再也租不到这么便宜又这么好的房子了。”
其实,让冯云霞更头疼的是驻马店老家的房子也面临拆迁。
“即便我回老家也没有房子住了,我们家临着一个水库,我们整个村都需要搬走。一平方米赔偿800块钱,一亩田补偿4万,但这些钱有什么用,在哪儿都买不起房,老家的房子很快就被拆迁了。”
说到拆迁,冯云霞不停地叹息,对于广州,她不知道还能待多久。对于老家,等待她的是又一轮的拆迁。
冯云霞煮的水终于开了,她把两块面饼投进沸水中,一会儿就能吃饭了。晚上她要到天河城附近继续唱戏。
对于广州,冯云霞有说不来的感觉,她在广州呆了25年,从一个中年妇女到如今的白发老人,从捡垃圾到唱戏,从居无定所地流浪到在冼村有一个临时的家,她说这一切都是为了生活。
图文 |白小黑
排版 |白小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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